伴茶圣以助茶香

生我之前誰是我？生我之后我是誰？這事不太好問皎然和尚，皎然和尚從來處來，到去處去，沒多少人知道他的前世與后世，知道他的人也只能用據(jù)說，據(jù)說他是謝靈運的十世孫。以據(jù)說兩字來解會古人人生，悲者見之愴然，達(dá)者見之超然，索隱者見之興致勃然。

生前不知道，生后也不知道，而生時呢？卻都是知道的。這好比茶，散發(fā)著濃郁芳香的佳茗，茶前是從哪棵樹上來？茶后又去了哪棵樹上去？這都是難解的，但現(xiàn)在擺在你目前的這一杯茶是什么？你當(dāng)然知道，握在手中，是那么溫暖；端在鼻前，是那么馥郁；送入喉吻，是那么沁人心脾。皎然和尚知道皎然是誰，茶圣陸羽也知道皎然是誰。公元757年，二十多歲的茶學(xué)青年陸羽，到得湖州，上了妙喜寺，碰上了皎然和尚，緇素從此綰結(jié)，一段茶誼綿遠(yuǎn) 流長。

佛中人物，是**會勘破人情的。許多人**愛交朋友，自以為多個朋友多條路，所以逢人就碰杯，吆三喝四，碰誰報姓名，碰誰換名片，可是交了多少朋友呢？多半是大難來時各自分飛，小難來時各自擠兌！皎然和尚**會勘破這種情誼了。人生知己有幾？他只交那么幾個，“不欲多相識，逢人懶道名?！辟F姓？不姓貴；大名？懶得告訴你！

皎然和尚懶得與這些路人糾纏，他得與陸羽喝茶去了：“喜見幽人會，初開野客茶，日成東井葉，露采北山芽，文火香偏勝，寒泉味轉(zhuǎn)嘉，投鐺涌作沫，著碗聚生花。”邀上陸羽這個青年聰俊，到深山更深處，和露去采北山芽茶，燒文火，汲清泉，投鐺沫，著碗花，幫著去構(gòu)思《茶經(jīng)》?！恫杞?jīng)》里的哪一句話，是這次幽人會得來的？這話問得真蠢！茶杯里的茶香動人，是哪片茶葉逸出的？

實在是“秋意西山多”，西山茶意更多，那么，到西山建一茶亭，豈不妙哉？陸羽這一創(chuàng)意，真是茶人心思！約上顏真卿，約上皎然和尚，居高臨遠(yuǎn)，泡茶品禪，實在是高人逸志，詩意生活。癸丑歲癸卯月癸亥日，三癸亭落成，那典禮盛會是：陸羽煮茶，皎然賦詩，真卿題字，三位伙計玩得如此高雅而精致，試問當(dāng)下，有幾位鐵哥兒們是這么個玩法？夜半時分，沒有電燈。月亮是電燈，雖還沒拉亮，也可以在這三癸亭里喝茶談茶經(jīng)了，“晦夜不生月，琴軒猶未開。城東隱者在，淇上逸僧來。茗愛傳花飲，詩看卷素裁。風(fēng)流高此會，曉景屢徘徊?！辈璩?，茶助談興，一杯沒一杯地喝啊，一句沒一句地扯啊，不知東方之既白。一夜茶話，添了《茶經(jīng)》哪一章節(jié)？

其實，皎然和尚的生活不單是素色衣緇，他也有紅顏的。和尚有紅顏？那不是瀆神嗎？不，那是人生的一抹亮色。陸羽，皎然，他倆有個共同的紅顏知己李季蘭，“季蘭往來剡中，與山人陸羽、上人皎然意甚相得?！庇兴谂赃吢N蘭花指，彈撥琴弦，彈撥薄脆茶杯，《茶經(jīng)》里更多了人間煙火氣了。茶從來不是只滋潤男人的，茶也有許多嫣然氣的。季蘭是個美女作家，也是個愛茶的詩人，浪漫得很，她看到皎然和尚在那里喝茶，于是采了一朵玫瑰花，來播種皎然和尚的情思。皎然一笑，說了一句：咱們之間不要花，只要茶，好么？“天女來相試，將花欲染衣，禪心竟不起，還捧舊花歸?！边@話真是茶人本色，喝茶的人，心地純潔，心思干凈，哪有什么惡濁心念？禪心自然是竟不起的，竟相起的是什么心？茶心吧；懷有茶心的是什么人？是“**宜精行儉德之人”。這話是陸羽《茶經(jīng)》的句子，陸羽為這句話而下筆，他所依據(jù)的原型是誰呢？皎然和尚實在是給陸羽的《茶經(jīng)》助了茶香的。

皎然和尚禪心沒起，茶心起得甚是猛烈。春茶有采摘的了，陸羽到處尋茶去了，誰知道他現(xiàn)在在哪里呢？“何山賞春茗？何處弄春泉？”春茶又春泉，怪讓人思想的。皎然和尚自稱是忘情人，卻是忘不了茶情，他站在“太湖東西路”上，恰是“吳主古山前”，眺望陸羽歸來；聽說陸羽回來了，他馬上趕了去，卻是不見！惹得好一般惆悵：“遠(yuǎn)客殊未歸，我來幾惆悵。叩關(guān)一日不見人，繞屋寒花笑相向。”早晨來叩門，不見！晌午來叩門，不見！隔一時半刻來叩門，還是不見！此中情懷，不是那“過盡千帆皆不是”的思春女子么？想不到一個四大皆空的僧人，也是恁般思念人！

干嗎這般急不可待呢？原來皎然和尚得了越人送他的一壺剡溪茶，幽茶得與幽人享，得與陸羽交流喝茶心得?！耙伙嫓旎杳拢樗妓蕽M天地；二飲清我神，忽如飛雨灑輕塵；三飲便得道，何須苦心破煩惱！”人間苦多，如何破得？很簡單，就三字：喝茶去。慢慢喝吧，喝一杯，再喝一杯，還喝一杯，人生還有哪些煩惱不能忘的？滌昏，清神，得道，這是《茶經(jīng)》里的茶精神！是皎然和尚教給陸羽的。皎然和尚不是茶圣，不是偉人。如果做不了茶圣，做不了偉人，那么，像皎然和尚一樣，我們?nèi)ギ?dāng)茶圣的朋友，去當(dāng)偉人的老師吧。

“九日山僧院，東籬菊也黃。俗人多泛酒，誰解助茶香?！别ㄈ缓蜕胁皇撬兹?，是茶人，他不喝酒，他喝茶，他解會得助茶香，所以，當(dāng)茶圣陸羽得道之后，他將其身安置在皎然和尚的旁邊，兩人繼續(xù)在杼山妙喜寺內(nèi)喝茶。陸羽知道，解得助茶香的人，唯有皎然和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