杭州書法如何學(xué)習(xí)

學(xué)書六十年，東涂西抹，一無所成。談?wù)剬W(xué)書經(jīng)驗，很慚愧，“如魚飲水，冷暖自知”，實在沒有什么好的經(jīng)驗可談。

我自覺漫長的六十年中間，早一時期是“彷徨尋索”，走了不少彎路。稍后是想“轉(zhuǎn)益多師”，多方面吸收些營養(yǎng)來豐富自己。由于功夫不到，直到老年，寫不出什么名堂來。

我早年“彷徨尋索”的過程是這樣的：

十四歲父親去世，遺書中有一本有正書局新出版影印本《集王書圣教序》，我**愛好，經(jīng)常臨寫。

鄉(xiāng)先輩梅赧翁先生（調(diào)鼎）寫王字**出名，書法界推為清代**。我在寧波看到他墨跡不少，對我學(xué)習(xí)《王圣教》，運筆結(jié)體各方面都有啟發(fā)。只因我筆力軟弱，學(xué)了五六年，一無進展，未免心灰意懶。

朋友中有寫《鄭文公碑》、《瘞鶴銘》諸體筆力矯健，氣象崢嶸，更感到自己相形見絀。為了藏拙起見，我便舍去真、行書，專學(xué)篆書。先父在世時，也寫篆書，刻印章，我約略認識一部分篆文。家里有《會稽刻石》、《嶧山刻石》，書店里又看到吳大澂篆書《說文部首》、《孝經(jīng)》（見下圖）、《論語》，喜極，天天臨習(xí)，加上老一輩的稱贊，勁頭更足。由于篆書寫的人少，一下子出了小名聲。

在中學(xué)求學(xué)時，星期天常為人寫屏，寫對。但上下款照例應(yīng)寫真、行書，還是見不得人，經(jīng)常抱憾。后來見到商務(wù)印書館影印梁啟超臨《王圣教》（見下圖）、《枯樹賦》，結(jié)體逼似原帖，但使用方筆，鋒棱嶄然，大為驚奇。從此參用其法寫王字，面目為之一變。

再后幾年，看到神州國光社等處影印的黃道周各體書，也多用方筆，結(jié)字尤新奇，更合我胃口，我就放棄王右軍舊體，去學(xué)黃道周。

廿三歲，初冬到上海，沈子培先生（曾植）剛?cè)ナ馈Ｎ乙幌蛳矏鬯臅E，為其多用方筆翻轉(zhuǎn)，詭變多姿?？吹剿额}黃道周書牘詩》：“筆精政爾參鐘、索，虞、柳擬焉將不倫”（宋犖舊跋說黃字似虞世南、柳公權(quán)），給我極大啟發(fā)，由此體會到沈老作字是參用黃道周筆意上溯魏、晉的。我就進一步去追黃道周的根，直接臨習(xí)鐘繇、索靖諸帖，并且訪求前代學(xué)習(xí)鐘、索書體有成就的各家字跡作為借鑒，如唐代的宋儋、宋代的李公麟、元末的宋克等人作品，都曾臨習(xí)取法。交游中任堇叔先生（堇）寫鐘字寫得極好，我也時常請教他。這便是我“轉(zhuǎn)益多師”的開始。上海是書法家薈萃的地方。沈老雖過，吳昌碩（俊卿）、康更生（有為）兩先生還健在，我經(jīng)人介紹分頭訪謁請教?？道献∮迗@路，我只去過一趟，進門便見“游存廬”三大字匾額，白板墨書，不加髹漆，筆力峻拔開張，嘆為平生稀見。吳老住山西北路，我住海寧路，距離極近，我經(jīng)常隨況蕙風(fēng)（周頤）、馮君木（開）諸先生到吳家去。在我廿五歲至廿八歲四年中間，得到吳先生指教較多。聽他議論，看他揮毫，使我胸襟更開豁，眼界更擴大。我從此特別注意氣魄，注意骨法用筆，注意章法變化，自覺進步不少。

三十歲左右，我喜愛顏真卿《蔡明遠》、《劉太沖》兩帖，時時臨習(xí)。顏又有《裴將軍詩》（見下圖），或說非顏筆，但我愛其神龍變化，認為氣息從《曹植廟碑》出來，大膽學(xué)習(xí)，也曾偶然參用其法。我對歷代書家也不是一味厚古薄今的。我認為臨摹碑帖貴在似，尤其貴在不似。宋、元以來諸名家作品，盡有超越前人之處，我都引為師友，多所借鑒。篆書，大家學(xué)鄧石如，我也同時取法王澍、錢坫。隸書，明以前人不足學(xué)，我**愛伊秉綬，也常用昌碩先生的隸法寫<大三公山》、《郙閣》、《衡方》。行草，我對蘇軾、黃庭堅、米芾、祝允明、王寵、黃道周、傅山、王鐸都愛好，認為他們學(xué)古人各有專勝，各有發(fā)展。

抗日戰(zhàn)爭期間，避地到重慶，手頭無碑帖，只借到肅府本《淳化閣帖》一部，擇要臨習(xí)。我對第十卷王獻之書下功夫較多，盡管有偽帖，我愛其展肆，多看多臨，有時會有新的境界出來。因想到傳世王鐸墨跡多是臨寫古帖，取與石本對照，并不全似，甚至純屬自運，不守原帖規(guī)范，這便是此老成功的所在。昌碩先生臨《石鼓文》（見下圖）自跋說：“余學(xué)篆好臨《石鼓》，數(shù)十載從事于此，一日有一日之境界?！币彩沁@個道理。世人或譏評吳昌碩寫《石鼓》不像《石鼓》，那便是“門外之談”。

我的“轉(zhuǎn)益多師”，還自己定出一個辦法，即學(xué)習(xí)某一種碑帖，還同時“窮源競流”，兼學(xué)有關(guān)的碑帖與墨跡。什么叫窮源？要看出這一碑帖體勢從那里出來，作者用怎樣方法學(xué)習(xí)古人，吸取精華？什么叫竟流？要找尋這一碑帖給予后來的影響如何？哪一家繼承得**？舉例來說：鐘繇書法，嫡傳是王羲之，后來王體風(fēng)行，人們看不到鐘的真帖，一般只把傳世鐘帖行筆結(jié)字與王羲之不同之處算作鐘字特點。我上面說到宋儋、宋克等人善學(xué)鐘繇，曾作借鑒，便是“竟流”的例子。“窮源”的例子：鄭構(gòu)《書法流傳之圖》把虞世南、歐陽詢、褚遂良、顏真卿諸家統(tǒng)統(tǒng)系屬于王羲之、王獻之下面，一脈相傳，這是不妥當(dāng)?shù)?。歐陽詢書體，遠紹北魏，近接隋代《蘇慈》（見下圖）、《董美人》方筆緊結(jié)一派。

宋元人不重視南北朝隋代碑版，或者未見前代有些碑版，妄指歐陽詢真、行各體全出二王，太不切實際。又如：蘇軾曾稱贊顏真卿書法“雄秀獨出，一變古法”。 宋人看到前代碑版不多，只見其雄渾剛健，大氣磅礴，非初唐諸家所有，所以這樣說。事實上各種文藝風(fēng)格的形成，各有所因。唐人講究“字樣學(xué)”，顏氏是齊魯舊族，接連幾代專研古文字學(xué)與書法，看顏真卿晚年書勢，很明顯出自漢隸，在北齊碑、隋碑中間一直有這一體系，如《泰山金剛經(jīng)》（見下圖）、《文殊般若碑》、《曹植廟碑》，皆與顏字有密切關(guān)系。顏真卿書法是綜合五百年來雄渾剛健一派之大成，所以獨步一時，決不是空中掉下來的。我用上述方法來對待歷代書法，學(xué)習(xí)歷代書法。是否合理，不敢自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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